今年3月5日,习近平总书记在参加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江苏代表团审议时指出,“我们的社会群体正在细化分化,对这些年出现的快递小哥、网约车司机、电商从业人员等,在管理服务上要跟上,填补好这个空白。要既有管理,又有服务”。殷殷嘱托,流露出对新就业群体的关心关爱。近期,省委社会工作部部署对这一群体开展“穿透式调研”。我放下案头工作,化身外卖小哥,亲身感受了一把骑手们的“速度与生计”。
算法下的时间竞赛
四月的一个午后,我脱下衬衫,换上工服,注册成为一名众包外卖骑手。从中午12点工作到晚上7点,整整七个小时,我飞驰在城市的“毛细血管”里。这不是一次轻松的体验,而是一场被算法精确计算的“极速时刻”。油门不敢松,呼吸都带着灼热,别说吃饭,连停下来喝口水都非常匆忙。尽管如此,几乎每一单都是勉强在平台规定的时间内送完。七个小时下来,我完成了6单,最少的一单3.4元,最高的一单9元,加上新手补贴等费用,合计配送费共64元,扣除相关服务费、保险费,实际到手53元。站点负责人告诉我:“新手能跑成这样,算不错了。”这句话,却让我心头更沉。这意味着骑手们的常态便是如此。
骑手的世界,时间不是线性流逝的,而是被算法切割、压缩的竞赛单元,平台通过海量数据训练形成了自身的算法规则。这不仅导致配送速度越来越快、时间越来越短,骑手之间的竞争也日趋激烈。他们必须维持“良好”的配送数据才能获得平台“青睐”,从而接到更多、更好的单子。“快”不再是选择,而是生存的必需。于是,街头便上演着令人揪心的一幕幕:骑手们超速、逆行、闯红灯……。公开数据显示,2023年全国外卖骑手交通事故达1.2万起,其中近半数是因逆行导致。然而,骑手并非天生的“违章者”。外卖配送遵守的是“时间就是收入”规则,“慢下来”之后,骑手能否接到更多的单、能否按时送单、收入是否受影响,这才是关键因素。
作为全国通用的一般性规则,平台设计的配送时间是根据正常状态下的骑行状况计算的,并未充分考虑到天气因素、信号灯时长、临时管控等复杂情况。通过此次沉浸式调研,我深刻认识到:政府部门要想真正为新就业群体撑起保护伞,就需要引导平台公司夯实他们的主体责任,包括但不限于科学设定配送时间、优化路线指引系统、改革违章惩处机制等。
给“城市蜂鸟”一个歇脚地方
等单的时候,我与骑手小王聊了起来。他来自安徽,刚刚进入这一行不到半年。他告诉我,选择这份工作的原因就是因为“自由”,没有企业流水线的束缚,自由穿梭于大街小巷,是否休息、什么时候休息、休息多久全凭自己做主。
然而,现实远比“自由”二字沉重。平台的激励规则如同一套精密设计的游戏关卡:基础单价3元起跳,满勤22天涨到4元,拼到26天跃至4.9元,累计1200单攀至5.1元,1500单才能触达5.4元。这种梯度激励政策就像游戏通关升级,促使骑手不断跑单,以便上升到新的高度。
如今,小王的工作和生活已经无法区分,不是在抢单,就是在送单的路上。一旦休息,等级就会下降,曾经的努力就可能全部白费。不知不觉间,他已被平台这套精巧的算法深深“组织化”。整个社会宛如一座超级工厂,劳动力、资本、生产数据被市场无形之手紧密编织,实现着高效的运转与再生产。所谓“去组织化”的乌托邦,在现实的映照下显得如此脆弱。
“自由是自由了,”小王点燃一支烟,语气带着一丝迷茫:“可心里空落落的。没有单位,没有固定的同事,连‘五险一金’都是奢望。感觉自己像片浮萍,飘到哪里算哪里,干到哪天算哪天。”这并非小王的独白,而是无数新就业形态劳动者的心声。诚然,新就业群体作为市场经济下的新生事物,传统单位的组织形态是其所没有的。当传统的归属感在平台经济浪潮中消解,这种缺失便成为深深的隐痛。面对日益庞大的自由职业者群体,我们亟须思考:如何强化组织关怀?如何让党的温暖穿透虚拟平台的屏障,真正覆盖到这些散落在城市角落的奋斗者?
为此,我们及时联合相关主管部门,链接社会资源,探索开展了以友好商场、友好街区、友好商家、友好社区等十大友好场景为核心的“全域友好城市建设”,为新就业群体提供全方位的服务。这些举措不仅为骑手群体提供了切实便利,更通过政企社多方联动,构建起“15分钟暖新服务圈”,让城市公共服务更有温度,充分彰显了城市治理的人性化转型。
照亮“最后100米”的路程
2024年初,杭州某小区门口,一群身着各色制服的外卖骑手聚集抗议,起因是同行被保安刻意刁难。这并非孤例,而是城市“最后100米”配送困局的缩影——从小区大门到业主家门,这段看似咫尺的距离,却成了横亘在管理者与劳动者之间的鸿沟。矛盾的根源盘根错节:有“门禁”之困——物业追求绝对秩序,有时将骑手拒之门外;有“底层摩擦”之痛——保安与骑手,同为城市打拼者,却因职责冲突,时常上演“生存空间挤压战”;有“代际需求”之争——老年业主希望小区人车分流,年轻业主希望配送入户;有“身份特权”之弊——某些地方甚至存在“业主骑手”为垄断本小区业务,暗中抵制开放配送的现象。
一个午后,我接到紧急电话:某小区配送冲突再起。没有拖延,我们迅速织起一张“协商之网”——物业行业党委、外卖配送行业党委、平台站点负责人、属地民警、社区干部、物业公司代表齐聚一堂。抽丝剥茧,真相浮出:业主意见相左是表,部分“业主骑手”企图固化利益是里。问题的核心,是不同群体在有限空间里争夺生存与发展资源的“零和博弈”。精准施策方能破局。我们当场厘清权责,敲定对策:明确小区在保障安全前提下的骑手准入规则,打破“业主骑手”的利益壁垒,要求平台优化派单机制。相关行业部门迅速跟进指导协调,一场风波就此平息。
为常态长效解决这类问题,我们建立了由物业行业党委、外卖配送行业党委、外卖配送企业等参与的会商工作机制,将95%的配送纠纷化解在萌芽状态。通过构建多元共治体系,形成“预防—调解—处置”的全链条治理闭环,创新性地解决了城市末端配送服务中的结构性矛盾。这表明,通过党建引领下的多元主体协同治理,能够有效平衡市场效率与社区秩序的关系,为破解城市治理“最后100米”难题提供了制度性解决方案。
穿上骑手工装,真正融入车流与人海的时刻,我体验到的远不只是送单的疲惫与时间的压迫。烈日下的争分夺秒、守护餐食时的小心翼翼、手机提示音带来的近乎条件反射般的紧张感……这些切肤的感受,早已超越了“体验”二字本身。为城市奔跑者点亮的灯,照亮的不应只是他们歇脚的路边,还有通往更加包容、更有韧性、更具人文关怀的城市未来。这要求我们继续躬身倾听、携手前行。因为,城市的温度,最终就体现在那些最平凡的奔跑者身上。
(作者系中共常州市金坛区委社工部副部长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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